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乍看海報或預告,大概會以為《花漾女子》是一部女主角大開殺戒、懲罰渣男的爽快電影。但它不是,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《惡靈古堡》或是《霹靂嬌娃》的女主角一樣,隨手都能抄起一把槍;大多數的女人就只是像Cassie──有著無害的外表、擦著繽紛的指甲油、搭配小碎花的洋裝,像這樣的女人,會怎麼報仇?

當Cassie流連夜店一副醉倒無法行動,「好心的男子」會關心她、然後帶她回家,就在男子上下其手要進行下一步時,Cassie會以清晰、嚴肅的聲音問:「你在做什麼?」讓男子嚇到無法動作。她用自己的方法,給這些撿屍男教訓,七年來,她是這樣復仇的。

像是繽紛彩色糖,吞下去以為甜甜的,卻是致命的毒藥,這就是Cassie,也是一個沒有超能力但復仇意志強烈的女人。

所以到底是為什麼,讓這樣一個「前程似錦的年輕女孩」(Promising Young Woman)放棄原應該遵循的道路,而成為極其憤怒的復仇者?

電影並沒有一次就透露全部的真相,我們只能從一個又一個加害者的辯解中,試圖拼湊當年那樁慘案:Cassie從小到大的好友Nina在一次派對喝醉後遭同學性侵,同時還有多人圍觀,事後Nina尋求幫助,大家卻說Nina平時就是個玩咖,沒有人相信她的話,最終導致Nina走上絕路。這樁慘案也使得Cassie像跟著死去,她是行屍走肉,毫無生命力可言,唯一支撐她活著的,只剩復仇;唯有真相大白、唯有當年那些加害者們一一得到報應,才可以停止這一切。

Cassie的復仇共五部曲。一個個都扣緊「厭女文化」的共犯。

一次無意間得知當年的主犯回到家鄉當上了麻醉醫生、準備迎娶名模女友,一切都那麼順風順水,Cassie無法吞下這口氣,憑什麼這些罪犯生活這麼爽,Nina卻只能走上絕路,甚至自己⋯⋯只剩自己還在意著。她策劃著復仇內容,第一個人是當年Nina的好友、卻絲毫不相信Nina的Madison。

Madison將自己安放在乖女孩那邊,然後輕而易舉將Nina置於壞女孩那側,就只是因為Nina會去喝酒、會跑趴,所以Nina來求助時,抱歉不能相幫,因為你是壞女孩。Madison了解安身立命之道,她知道大家都覺得她們是好友,此時自己選邊站會顯得涼薄無情,所以Madison以「狼來了」的寓言安慰自己,也指責是Nina讓自己陷入這樣的情景。

但,Madison並非就是個乖女孩。她與Cassie重逢後,有如勝利者姿態談論現在的婚姻,既炫耀又得意當年自己也玩很瘋,只是現在的丈夫毫不知情。Madison潛台詞是自己沒那麼笨、也懂得分寸。

第二個人是醫學院院長。

身居高位、掌控著整個醫學系,在教育體系之內,究竟性侵事件的防護網能起到多少作用,竟是取決於一人之念。院長說「無罪推定原則」,這何嘗不是鞏固父權傳統的推手——正因為被指控的人是「前程似錦的年輕男人」不能有污點,所以忽略了不利嫌犯的指控。

院長更三番兩次提到「這樣的事件」一個星期總會發生一、兩次,所以女生應該要好好保護自己(的身體以及前途)。

Cassie施了小小的技倆,讓Madison還有院長體驗到,如果這麼恐怖的事情發生在自己或是深愛的人身上,是否還能像當年一樣,事不關己般看待這樣的事件,又,兩人口中不斷提到「不要讓自己陷入那樣的情境」、「懂得保護自己」,是多麼薄弱又不堪一擊的推託之詞,且不論當年有沒有能力相幫Nina,事後她們依然站在自以為是的高點指責受害者,是多麼可笑。

就「情、理、法」幾個面向中,誰也沒想到,在這起事件中,唯一感到虧欠的、甚至是唯一還記得Nina的人,是阻斷Nina生路的律師。活在自我譴責的律師,幾近崩潰祈求Cassie的原諒,他說只要原告撤告他就能有一筆獎金,但為了贏,良心時刻被啃噬著。理性與感性,從來不該是對立的。

從律師的懺悔,Cassie似乎看到了同樣的自己:自從事件發生後,Cassie時時刻刻自責著自己當時並不在場,她像是跟著Nina一樣死去,儘管已經過了七年,但她並沒有跟著往前走。當律師自白說他精神出了狀況,根本沒有辦法睡覺,這何嘗不同樣是Cassie?她說:「我原諒你,去好好睡個覺吧。」也是終於在這些年後,願意讓自己想想放下的可能性。

什麼是放下?Cassie找回曾是同窗的Ryan,有親密的互動、見家長,一切就如同大多數的情侶。Cassie讓Ryan相信自己再也不會去夜店(進行之前的復仇記畫),這滿足了Ryan的大男人主義:原來曾經的蕩婦,是可以為了我變回良家婦女。

如果不是那支影片,也許Cassie真能過著「普通人」的生活。

Madison提供的那支影片記錄當年Nina遇害的過程,更可恨的是,枕邊人Ryan竟也在旁嘻笑著。當Cassie找Ryan對質時,Ryan不斷以「我當年年紀還小」、「我那時候不懂事」試圖一筆帶過,他甚至問Cassie:「你就是完美的人嗎?難道你就沒有做錯事嗎?」

怎麼沒有?Cassie時時刻刻在後悔著自己當時並不在場,她悔恨到七年都放不下,每周的夜晚到酒店除了「懲罰」撿屍男,這何嘗不是在懲罰自己呢?可是真正後悔的人只剩自己還有律師,就連Nina的媽媽也邁步前進了,再也沒有人記得Nina,這是Cassie最痛恨的一件事。

所以Cassie找到了主犯Al。因為Al,曾經是那麼光彩耀人的Nina再也無法發光;提到Nina,每個人都會想到Al。原本是完整的一個人,被性侵後自此成為另一個人的附屬,這個標籤撕不下來,即便是受害者也一樣。

但男人們好像不理解,Al說了一句經典的辯解理論,他說:「當年我也有被影響啊,被這樣子控訴,這是每個男人最可怕的惡夢!」

就如同近幾年台灣發生的好幾起事件,「越想越不對勁」、「女拳」等言論,在在顯示台灣有一大堆人並不在乎事情的真相,而是急著將男性放在受害者的位置,好像男性一旦是可憐的角色,一切就無關是非、而變成誰害男性失了面子,那才是該被首要指責的。

Cassie反問:”Can you guess what every woman's worst nightmare is?”(你猜猜看每個女人最可怕的惡夢是甚麼?)

在這起事件中,犯人明確、有目擊者,甚至連影片都有,並非偶有的誣告事件,即便如此,我始終不認為除了律師外,真有人為了當年而感到抱歉。獨善其身、抑或是如同媽寶抱著互相取暖,「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。」那到底是誰的錯?是這個社會的共業吧,導致不管男性女性,都習慣先檢討被害者、先習慣不問是非……等到有人揭開一切瘡疤,再去指責掀起遮羞布的人。

Cassie用自己的生命完成復仇。可惜嗎?如果死亡可以將該認罪的人伏法、可以讓曾犯錯的人深受恐懼,甚至──我想Cassie一點都不害怕死亡,或者可以說,她樂於迎接死亡──將這一切結束,那麼不可惜呀。死亡對Cassie才是放下、才是解脫。

有趣的是,在這部電影裡,堅守著不拍出女性被侵犯的畫面(Nina的影片),不去滿足觀眾有可能的窺探慾望;但另一方面,Cassie的死亡卻恰好呼應著男性對女性強迫侵犯的暴力行為,那大約兩分鐘的長鏡頭,狠心逼迫觀眾直視這樣的過程。若觀眾會為此感到不適,那更可以想像Nina的影片會有多可怕!

我想談論一下電影的風格。編導Emerald Fennell也是影集《Killing Eve》的製作人,所以在顏色上,不約而同帶有粉色、繽紛色系,在《花漾女子》、《Killing Eve》都大概可以解釋成女主角停留在「花漾女子」的年紀,無法前進吧。

在藥局Cassie和Ryan合唱Paris Hilton的〈Stars are blind〉還有在Cassie走向Al的單身Party前,所播放的變奏版〈Toxic〉的選取更是一絕!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呼應現實世界的兩位主唱的境遇。

我認為《花漾女子》是很女性的一部電影,並不僅只它有優秀的女演員、製作團隊,也並不只是它的顏色、音樂都是少女繽紛粉色,它從好萊塢的#MeToo事件受到啟發,用幾個共犯回推舉凡在性侵事件會有的辯解、用當事人最好的朋友的視角回推當事人的痛苦,甚至是無法替自己言說(Nina是因為死亡,但世上更多人是因為不敢站出來!)藉由一個又一個辯證,讓觀眾處在不適的狀態──這是必然的,不管你是男是女,看到這樣的事件,你怎麼可能會感到舒適呢?──然後受到一些啟發吧!可以想見平權不會一蹴可幾,但有開始、有討論,這個社會就有變好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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